雙老

什麼時候才會真的覺得自己的父母老了呢？有時都無法說服自己他們老了這件事實。他們生活來能自理，還能對事物說出一套道理，能找路搭乘大眾運輸，彷彿他們從我小時候到現在，都沒變過，忽略了年齡數字、花白的頭髮、皮膚的皺褶與不自覺抖動的雙手。

心裡或許根本不想接受他們會老的事實。

直到他們生病住院，照顧者要堅強地不能倒下，總要有無病無痛的人，撐起家的模樣。

但，如果他們同時倒下呢？

睡在急診的那晚，霎時才搞懂小時候曾想像照顧兩老的場景，已默默登場演出。任性與壞脾氣，都本能地收納起來，對他們的反駁力道上也變得像是玩笑撒嬌，對他們各種擔憂，剩下默默聆聽與嗯嗯帶過，所謂反駁顯得莞爾蒼白。

母親身軀不再微微豐腴，而顯得清瘦，輕輕擁抱時感覺她的肩膀好窄，流失的肌肉剩下骨感，從小到大一向強勢堅強的母親，原來是如此柔弱。

病床上的父親，戴著口罩的護理師與醫生說話再怎麼刻意大聲，總不及我貼著父親的耳朵慢慢轉述的精準。手掌輕梳父親稀疏上額的頭髮，盡是灰白，是幾十年來第一次父子如此般近距離的肉身觀察與接觸。

始終不習慣肢體接觸表達情感的家庭，直到此時才能用觸感感受父母的樣貌，貼近著看到皺紋，皮屑，灰白色且稀落的毛髮。每個擁抱、近距離說話，或抓扶著他們，彷彿拉回到孩提，他們也曾此般對待我。

驀然回首，驚覺「爸媽真的老了」，凝視著他們無法說話，不想承認，也不敢回頭。